第十六章 殊途同归_贵婉日记 首页

字体:      护眼 关灯

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

第十六章 殊途同归

第(3/3)页

,为了不引人注目,特意穿了林副官的衣服过来。 

  “父亲见谅,儿子有不得已的苦衷。”贵翼低声浅笑,温雅问安。 

  贵闻珽满心疑云,却开起了玩笑:“翼儿,你的表情告诉我,你一定是遇到了棘手的事情。” 

  贵翼含笑说:“父亲再猜。” 

  “那就一定是非常非常棘手的事。” 

  “父亲说得对。儿子这次夜访父亲,带来的不仅仅是坏消息,还有更坏的消息。” 

  父子俩盈盈笑语,谁也不轻易地进入主题,尽管满腹心事。一阵静寞,贵翼仍有些踌躇。忽然,他想到了一个小小的“突破口”,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相片,那是贵婉和资历平的一张合影。他说:“您看看这个。” 

  贵闻珽赶紧拿到灯下细看,照片里两个孩子血肉必现,亲切可感。贵闻珽惊讶中竟有些颤栗。 

  “这是妹妹和小弟资历平在巴黎拍的一张合影。” 

  贵翼说了“小弟”之后,贵闻珽不禁有些泪目,月下的清宁,花前的妩媚,不过如此。可是,这相片上的人,有一个已经不在了。“这孩子锐气难得,可惜我的婉儿……”他忍住了不说。 

  贵翼赶紧扶住父亲,让他坐下。自己贴着父亲并肩坐了。 

  “尘梦短促。”贵闻珽用手去抚摩照片上女儿的面颊。 

  “父亲节哀,不要难过了。”贵翼低声劝慰父亲,伸手去拿回照片,却被贵闻珽用力一带,不肯与他,贵翼原意是怕父亲睹照思人,这会儿,照片竟被父亲牢牢地拿住了,贵翼知道,这一拿一带,这照片定是拿不走了。 

  贵翼微微叹息。 

  很安静,父子间从来没有这样安静过。 

  “你弟弟他在哪儿?”贵闻珽终于开口了。 

  “在我的官邸。其实,儿子此来,是有一件很难开口的事情,要对父亲说。”贵翼终于开始切入正题了,没有时间再细火慢炖了。 

  “你说。”贵闻珽的目光里充满了关切。 

  “我想请父亲协助我,抓住杀害妹妹的凶手,并帮助我和小弟渡过难关。” 

  贵闻珽的眼光一下锐利起来,说:“翼儿,你需要我做什么?尽管直说!” 

  “我需要父亲和小弟公开对峙,打一场轰动上海滩的‘心意拳’。” 

  “心意拳?”贵闻珽诧异地看着贵翼,“我已经荒废很久了。” 

  “我知道,这件事听上去有点不可思议,儿子也是想尽了办法,不到日暮途穷,也不敢出此下下之策……” 

  “既然是事先安排的比赛,不知谁胜谁负?” 

  贵闻珽竟然不先问原委,反而关心谁会赢这场比赛。其实,他是担心儿子彷徨无措,迅速转移话题。 

  贵翼答:“青出于蓝而胜于蓝。” 

  “哦。”贵闻珽还挺失望的,紧接着,他捕捉到贵翼内疚的情绪,不禁唇边绽出一丝隐约的笑容,“你们是需要我受伤吗?” 

  “是‘假’的,是假受伤。”贵翼赶紧解释。 

  贵闻珽摆摆手,父子间心会神契,不必细讲。 

  “我只问一句话。” 

  “父亲请讲。” 

  “是为了贵婉吗?” 

  “是。”贵翼下了决心,“是为了贵婉,也是为了儿子,为了四万万同胞。还有一句话,请您相信我。” 

  贵闻珽点点头。 

  “明日之事,小资恐有诋毁之言,犯上之语。父亲您胸襟宽阔,请务必原谅儿子们。儿子也是箭在弦上,不得已而为之。” 

  贵闻珽眼光明亮,说:“我已是老残之躯,原以为无甚用处,若能就此帮到你们,也是一件令我振作的事情。” 

  贵翼感觉父亲这话里透着别样的凄凉心境,贵翼顿时竟恨起自己来。 

  “为父有生之年能与此儿比武对拳,也是一场父子奇遇。”贵闻珽反过来安慰贵翼,“这是为父从前想也不敢想的事情,竟能成真,还不是获天之福。” 

  “父亲。” 

  父子间相见仅有一步之遥,而跨越这一步之遥,必须付出损伤名誉的代价。贵翼心中不忍也不安。 

  “其实,贵家那段公案,二十年前就被那些大报小报炒得沸沸扬扬,那只不过是一个公开的秘密。你爷爷的手段,实在不高明。但是,我那会儿年轻气盛,眼睛里不揉沙子,不容半点有玷清誉的事情。”贵闻珽看了一眼儿子,继续说,“抛妻弃子,始终是一个男人的污点,对于为父来说,也是一件不可掩饰的事实。她走后,也从未再来找我,或有怨声载道,她是一个奇女子,我配不上她一星半点。” 

  贵翼脸上略有不服气。 

  “近几年来,我也曾想起他母子,想象那孩子的模样性情。别人家孩子有个小灾小病,我也会替他担心,更不要说是自己的血脉,他流离在外,多多少少也是我们贵家的责任。”贵闻珽轻轻叹息,“我不肯追根究底,也是不愿意伤害家人。我一生已经辜负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,我不能再辜负另一个女人和一双儿女。” 

  贵翼心底一颤,不知不觉眼睛一酸。 

  贵闻珽的目光又落到那张照片上,“小资跟他母亲一样,别具一种引人瞩目的天赋。说实话,我更喜欢你和你妹妹的沉静平和,小资的天赋注定他很难受教于人。” 

  贵翼佩服父亲的眼力,一针见血。 

  “翼儿你睿智有谋,锋芒毕露,却没有咄咄逼人之感。是你已经具备了极好的修为,你小弟的修养当不及你,将来,你要好好引导他。我当年迫于家庭的压力,很早就跟你母亲成了亲,等我真正懂得爱情的时候,却要背负两个女人的深情。故而我对你和你妹妹,十分放手,不肯也不愿意让你们重蹈覆辙——其实,我是真心爱你们,希望你们做自己喜欢做的事,不过,我现在真的有点后悔,在这个乱世里,你们都纷纷选择了自己危险的事业,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,但是贵婉的死,让我实在痛心!!” 

  “父亲。” 

  “我后悔了,后悔自己放手太过,造成不可挽回的生离死别。所以,我不会让翼儿你受一丁点的委屈,哪怕这个委屈是那个孩子给你的,我都不会允许。” 

  父亲的话句句打动贵翼的心,他好难过。 

  “父亲。”贵翼的声音有些颤抖,对自己真是恨煞,对父亲心中愧煞。“儿子不孝。”他在父亲膝前跪下,“我一心只想着自己的计策,竟一丝一毫不为父亲着念,此事若成,伤及父亲清誉,此事若败,恐连累父亲有性命之虞。”贵翼愈思愈恐,“儿子竟陷父亲于不仁不义的险境,儿罪当责……” 

  “翼儿,你起来,快起来。”贵闻珽站起来,伸出双手去扶儿子,他说,“男儿膝下有黄金,你是军人,不准跪!站起来!!” 

  贵翼眼中蓄了泪,倏地站起来,他温顺地站在父亲面前,让父亲坐下。 

  “翼儿,你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说过一句灰心短志的话,所以,现在也不能因为我的缘故瞻前顾后,你是做大事的人,应有破雾拿云的气魄。”贵闻珽说,“事已至此,记住,为父永远与你一条战壕!为父别的不会,迎风作势,还是绰绰有余的。” 

  贵翼一时间百感交集,父子心中都是一片澄明。 

  此时此刻,天潇潇地落起雨来,清风卷着窗帘上的流苏婆娑摇曳。 

  “春雨贵如油。”贵闻珽说。 

  “这雨,真是及时雨。”贵翼说。 

  “儿子,我是你风雨一肩的人。” 

  贵翼悄悄回到官邸,看见资历平抱着妞妞在客厅里玩耍。妞妞看见贵翼回来了,一溜烟地从资历平膝前爬下来,朝贵翼跑过来,要大哥哥抱抱。 

  “你怎么还不睡啊,妞妞。”贵翼一边解开军装的风纪扣,一边把妞妞抱起来。林副官赶紧过来,拿了一个毛茸茸的大狗熊逗她下来。 

  妞妞不肯,拉扯着贵翼的肩章玩。 

  三个大男人好容易把她给“哄”开心了,这才勉勉强强同意去睡。睡前又闹了一会儿要吃栗子蛋糕。 

  妞妞睡了以后,贵翼和资历平开始研究“心意拳”,贵翼模仿父亲的拳法和资历平来回切磋。兄弟俩一拳一脚地比划,打得不亦乐乎。 

  资历平困得不行,跟贵翼耍赖了,说,台上见吧。贵翼说,不行,计划必须全面周详,尽善尽美。 

  林副官端了一杯红酒进来。 

  “你真体贴入微。”资历平说着就要接过林副官手上的那杯红酒。谁知,贵翼先伸手拿过去了,他说:“这是给我的。” 

  资历平愕然,有点不忿,说:“我呢?” 

  “你明天要打擂,不准喝酒。” 

  “难道要上海滩的人们都看见,或者都知道我动手去打一个老人?”资历平耸耸肩。 

  “你这场仗非打不可,明白吗?” 

  用贵翼的话说,这是一次神圣的“擂台赛”,打人与救人息息相关。 

  林副官插话,说:“每一个练家子,都想在万众瞩目下取得胜利,所以,我打赌,小资少爷,你乐在其中。” 

  “你放心,我绝不会心慈手软。”资历平说。 

  话中有话。 

  贵翼听了这话,立刻就不舒服了。 

  “你给我站过来。”他说。 

  资历平乖乖地站到他面前,贵翼说:“小资,你记着,一双父母一层天。我再要听到一句你对我父亲不敬的话,我就抽你,绝不心慈手软。” 

  资历平无声地笑笑。 

  “我不怕你打我,我就怕……” 

  “你怕资历群恼羞成怒?”贵翼说。 

  “小资幼年时,常坐在家兄茗碗笔床之侧,看他读书写字……”资历平突然就不说了。 

  贵翼明白,资历平从内心上来讲,十分抗拒与资历群为敌,哪怕是“假想敌”。 

  “军门,手术很成功,非常成功。”明堂一脸笑模样把贵翼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中。苏医生满心感激地和贵翼握了握手。 

  贵翼说:“谢谢。” 

  苏医生用力点点头。 

  千言万语,尽在不言中。 

  “贵老先生的体质非常好,只要静养一段时间,就可以恢复如常了。”苏成刚说。 

  “还有,贵军门,这个陆军医院好是好,出出进进都是些个带枪的,病人多,事也多,不利于老爷子静养。我看,还是转院到私立医院去吧,有家春和医院,夏院长是我的朋友,可以格外关照老爷子。多开点磺胺,带过去就行。”明堂说。 

  “好的,明堂兄,你看着办。”贵翼附和着。 

  “小资呢?”明堂问。 

  “他,跑了。”贵翼说。 

  “跑了?”明堂悄悄把贵翼拉到角落里,再问,“真跑了?还是你把人关起来了?” 

  “真跑了。”贵翼叫“屈”。 

  “真跑了?跑得好,跑得好。免得你难做。”明堂笑嘻嘻地说。 

  贵翼苦笑了一下。可是,不知为什么,他竟然有点担心资历平的安全了。 

  他的直觉几乎是超越他的智慧的。 

  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种突如其来的焦虑如何解释。 

  资历群有着敏锐和透彻的洞察力。颇为自负,自认是全知全能。这一次,他承认,自己栽了,栽得很惨,栽在他颇为“信任”的兄弟手上。 

  他被行动三组的人带到一间阁楼里暂时拘押。他不知道的是,这间阁楼原是贵婉为他们两人准备的“避风港”,麦特赫司脱路83号。 

  资历平给资历群和露西做了饭。 

  露西单独拿到楼下自己的房间去吃了。 

  小阁楼里只剩下资历群和资历平二人。 

  “大哥,你,不会怪我吧?”资历平说。 

  资历群笑笑:“怪你什么?” 

  “我骗了你……” 

  “你从小到大就挺会骗的,我也是不长记性。”资历群的脸上始终荡漾着一层寒寒的笑意。“小资,我问你,贵婉临死之前,是不是和你密谈过?” 

  “……有过。” 

  “真的假的?”资历群问。 

  “真的。” 

  话音未落,资历平已经被资历群迎头痛击。资历群动手前根本没有先兆。资历平被打得两眼冒金星,头晕眼花。 

  “真的假的?”资历群问。 

  “……假的。” 

  劈面又一拳。 

  “真的假的?”还是那句话。 

  “……真。” 

  又一拳。 

  “真的假的?” 

  “……。” 

  “嘭”的一拳。 

  错也打。 

  对也打。 

  说也打。 

  不说也打。 

  资历平感觉到这次他真的是逆了“龙鳞”。他开始还挣扎着想解释什么,后来就没什么声气了。 

  资历平是可以还击的! 

  他可以跟资历群格斗,他可以当面质疑资历群身上所有的疑点,“如果你真的就是那个内奸,你是杀害了贵婉的帮凶,我就锁断你的咽喉。” 

  可他什么也没有做。 

  他连一声都不吭。 

  资历群把所有的“绝望”和悲观都宣泄在资历平身上。 

  打得他如落花败絮,直到资历群打累了。 

  小资像一堆枯草一样,蜷缩在资历群的脚下。 

  资历群从不会将自己的情绪轻易地传递给别人,但是,这一次,他失态了。 

  他渐渐平息了怒火。 

  他坐在椅子上,喘息着,因拳击过猛,他的手在拿雪茄的时候,有些吃痛的颤抖。 

  资历群说:“小资,你知道吗?你最大的毛病就是自恃才高,傲慢任性。人与人相处,处的是感情,处的是信任,处的是彼此真诚。你呢?撒谎,欺骗,自始至终你都没有悔改过,得寸进尺,变本加厉。” 

  雪茄的烟雾让资历平终于“咳”出了声音,他的嘴角全是血迹。吐出来的也是牙龈被砸破的血。 

  “哥哥你误会小资了。”资历平说。 

  他们长时间地沉默着。 

  只有雪茄的烟气和地上的血腥气在狭窄的空间里弥散,渗透。 

  猛烈地吞吐着雪茄的资历群很快地调整了情绪,他慢慢地又找到了那种文质彬彬的书生味道。 

  “是我没能照顾好贵婉,她才会离我而去。”资历群说,“我也没有照顾好你,你才会无辜地被卷进来。” 

  “我不是被卷进来的,我是心甘情愿的。” 

  “你怀疑我对党的忠诚。” 

  “我想知道贵婉是怎么死的!” 

  “我也想知道!”资历群吼了一声。 

  “我在巴黎,如果不是贵婉亲口告诉我她的地址,我根本就不可能找到她。如果连自己人都不知道地址,敌人是怎么会知道的?” 

  资历平用了“敌人”两个字。
记住手机版网址:m2.tiannaxs.com
加入书签我的书架

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