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八章 狩猎季节_贵婉日记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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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八章 狩猎季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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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名女看守殴打,膝盖被看守用木棍砸过。 

  贵翼一路上沉默不语。 

  他是利用自己的特权从提篮桥提走的犯人,理由是,苏梅牵涉一起军火走私案,因此案事关重大,要求监狱长严格保密,如有人问起犯人,一律以“狱中斗殴致死”作答。 

  沙土路渐渐变成洋灰马路,熟悉的街道闪现在苏梅的眼帘中,苏梅的眼眶有点湿润,到此时,她才觉得自己追逐的“戡乱”、“潜伏”、破获*情报网,立功受奖等等都是浮云,扯谈。 

 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。 

  比金钱、权利更重要的是重生。 

  “这里是五百块,你先拿着。”贵翼说。 

  苏梅抬眼望他。 

  “你去买些衣服,换换打扮。现在你还不能堂而皇之地抛头露面,你在提篮桥的监狱名册里已经是个‘死人’了,你必须先隐藏好自己,不要被侦缉处的人发现你。 

  “我在大光明旅馆给你定了一个月的客房,你先住在那里。有什么需要,直接给我打电话。保持警惕,不要掉以轻心。资历群很狡猾,他不会轻易放过你。 

  “我会帮你扳回这一局的。”贵翼说。 

  “怎么扳?”苏梅问。 

  “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。” 

  “等这件案子完结之后,你可以坐到资历安的位置上去。在那之前,你接受我的保护,听从我的调遣。” 

  “为什么要帮我?千万别跟我说为了正义。”苏梅说。 

  “为了贵婉。”贵翼答,他转脸过去看看她,“满意了吗?” 

  苏梅沉默。 

  “我妹妹绝不会白死的,资历群必须付出代价。” 

  这句可信,苏梅想。 

  但是,她脱口而出的却是:“我为什么要相信你?” 

  “与其说为什么要相信我,不如说相信我,你才能活命。”贵翼从后座上拿起一份文件,说,“我想你可能想知道,他们给你定的罪名。” 

  苏梅伸手接过文件。 

  “看来你跟资家兄弟的关系,简直一塌糊涂。”贵翼补充了一句。 

  苏梅翻开文件,只看了两行就感觉头晕目眩,她有点恶心,一下扔掉文件,恶狠狠地踩上一脚。 

  “你想让我怎么帮你?”苏梅问。 

  “不着急。我和你现在绑在一驾战车上,有的是时间同舟共济。” 

  苏梅听见“同舟共济”这句话,苦笑了一下。“同舟共济?同床异梦吧。”她说。 

  “其实,我很欣赏你这点,你并不会因为感激就放弃了对我的怀疑和审视。纵目四顾,于今的党国像苏小姐这样肯做事的人,实在是凤毛麟角。” 

  “谢谢贵军门的褒奖,苏梅当不遗余力为党国效忠,为贵军门效力。冲锋陷阵,在所不辞。”这是一个漂亮的推手,模棱两可的表态。 

  贵翼的嘴角上扬,微微一笑,他伸出手来拍拍苏梅的手背,大有上司对下属的肯定,那意思,你多努力,我能看见的。 

  贵翼安定了苏梅,然而,不到两个钟头,危机来临了。 

  贵翼在军械司的办公室接到了资历群的“问候”电话。资历群告诉贵翼,贵翼的配枪在他手上,他说,他在侦缉处得到了一份秘密文件,事关贵翼的生死和前程。他希望能跟贵翼在公共租界上见一面,请资历平到场。他很客气地说出最关键最毒辣的话,他说,贵军门,你可以用小资去换回你的锦绣前程。 

  资历群开门见山,连面具都省了。 

  “我真是很难理解你,资历群先生。小资难道不是你资家的人吗?怎么开口跟我贵家要人?”贵翼压制住自己的怒气,开启周旋模式,“我听说资先生是在逃通缉犯,你给我打电话,我可以视为你敲诈、勒索军政大员。” 

  “贵军门,真人面前不说假话。我跟小资有一笔未清之账要算,我也深知军门无辜,皆因令妹之故,卷入‘共谍’案之旋涡,多少有点不得已。倘若贵军门信得过资某,明日晚上七点,带小资到华山路德国乡村俱乐部见面。我会给你看一些对你的远大前程绝对有意义的东西。” 

  “资先生,你是代表你个人约见呢?还是代表国民党中央组织部调查科?” 

  这句也是撕开资历群所有伪装的“点睛”之问。 

  “呵呵,贵军门真会开玩笑。军门见过一个通缉犯代表调查统计局的吗?”资历群笑着说,“拿小资来换军门的前程。来与不来,军门斟酌。” 

  “我来。” 

  “明智之举。” 

  “我来,不等于,我就肯换。” 

  “贵军门,资某人有一句良言相劝,感情没有理性的。做了这一行,动什么,都别动感情。” 

  “对,资先生说得对极了,感情是没有理性的,复仇心尤其不理智。”贵翼说。 

  资历群沉默了。 

  两个人都默默地几乎同时挂掉电话。 

  贵翼的头,开始隐隐作痛。林副官匆匆进来,把一份刚刚抄录的电文放在贵翼面前。贵翼看了电文,一跃而起,在房间里来回踱步。 

  南京急电,军统局即将从天津调派一名特派员赶往上海,彻查*“烟缸”一案。 

  威胁升级了。 

  “怪不得资历群有恃无恐。”贵翼说。 

  林副官垂手侍立,他在等待贵翼的命令。 

  “特派员将拥有‘见官高一级’的特权,彻查‘烟缸’案,就是想把我彻底拉下马。”贵翼走到窗前,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,被逼到绝境的贵翼,此时此刻已经把所有的荣辱利害放下,满途荆棘中,必杀出一条血腥之路来,才能有效突围。 

  他不停地思考着,脑海里灵光频闪。 

  露台上,一名勤务兵在浇花。 

  贵翼隔着玻璃窗在看。 

  林副官过去,敲敲窗,让勤务兵离开。勤务兵隔着玻璃窗立正,然后走开了。林副官说:“这花是法国品种,娇贵。每天都得有人精心伺候。前两天,家里的鱼缸忘了换水,鱼差点都死了。鱼要死了,妞妞小姐得哭死。”他絮絮叨叨地说些家常话,原意是分散一下贵翼的注意力,稍稍放松一下神经。 

  贵翼紧绷的神经一下松开了。 

  “说得真好,不换水,鱼就死了。死水得换成活水,鱼就有救了。”他喃喃地说,“原本复杂的事情,现在简单化了。” 

  “啊?”林副官诧异地叫出声,“军门,您,没事吧?” 

  贵翼转过身,对林副官说:“资历群刚刚打电话来,要我明天带小资去见他,用小资去换有关我破坏‘戡乱’、帮助*的文件和我的配枪。” 

  “啊!”林副官的眼珠子都要鼓出来了,“他疯了吧。” 

  “好极了。要什么就来什么。”贵翼说。 

  “您疯了吧?”林副官忍无可忍地吼了一句。 

  “战帖已下,我们没有退路了。”贵翼说,“马上联系方小姐和小资,今晚必须商量和拟定一个新的行动方案。” 

  在逐渐暗淡下来的光线中,墙上的油画泛着青色的光,画廊里很安静,“闲趣”画廊是小资仅有的产业,也是他可以藏身的地方。 

  贵翼和方一凡站在彩绘的玻璃窗前,往走廊上看。小资穿了身青色的罩衣,手上粘着点水粉,他走出来,说:“我在画室给你们泡了好茶。” 

  画室的灯光柔和,贵翼向方一凡和资历平讲述了自己的新计划。 

  资历平静静地听完,他第一个提出反对。他说,这个计划,太过冒险,而且漏洞太多。不过,这个计划是一个很好的开局。他提议,让自己入局,以牵动敌人视线。 

  贵翼反对。他说,你一旦入局,就是九死一生。 

  方一凡很紧张,她在衡量两个人拟定的同一目标不同内容的行动方案。 

  “资历群不会相信的。”方一凡说。 

  “要的就是他不相信。”资历平说。 

  “我、我没有听明白你的意思。”方一凡困惑不解。 

  “我明白了。”贵翼看着资历平,对方一凡说,“他的意思是,他要去做‘荆轲’。” 

  方一凡沉默。 

  贵翼对资历平说:“小资,我很佩服你的勇气,但是,资历群没有下限,没有尺度。我反对你的计划,你这是飞蛾扑火。” 

  “这是冒险夺围。”资历平说。 

  “你得听我的。” 

  “你听我的。” 

  “我做不到。”贵翼说。 

  “你宁肯牺牲自己。”资历平替贵翼说出心底话。 

  贵翼板着脸。 

  “这个计划是我拟定的!” 

  资历平说:“贵军门的计划,是一个绝妙的计划。也是我们唯一‘出港’的机会。 

  “只有这样孤注一掷,才能让敌人变成聋子和瞎子。 

  “让所有的监视者,跟踪者全部放弃监视和跟踪——只有一个大前提,让敌人占据绝对的主动。 

  “这就像下棋,每走一步都要想好了,争取每一步都比对手看得远,想得深,走得稳,要不停地给对手制造错觉,创造错觉,只要对手猜错一子,走错一步,我们就可以赢得胜利。” 

  “但是,你不能去,我不同意。”贵翼说。 

  “资历平去的话,胜算比较高。” 

  很久没有说话的方一凡说话了。 

  几乎是一锤定音。 

  贵翼沉默。 

  “我知道,这是火中取栗,很可能引火烧身。”方一凡说,“但是,我们已经站在万丈悬崖之上,退无可退。唯有如此,才能反败为胜。” 

  “小资此去,倘有不测,令贵翼如何自处?莫说家父放不过我,就是我自己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。”贵翼说。 

  资历平站了起来,脱了罩衣,对贵翼说:“贵军门,让我去吧。为了我,为了你,为了贵婉,为了妞妞。”他顿了一顿,双膝一跪,“哥,你让我去吧。” 

  一句“哥”,让贵翼眼眶湿润了。 

  凡做大事者,为人择事,为事择人。 

  贵翼终于下定决心。 

  血雨腥风就要来了。 

  一层薄薄的晓雾慢慢地在明亮的初阳里化开,一大片香樟树的树荫覆盖着春和医院的楼道视角。 

  贵翼在前,资历平和林副官左右相随,三人身穿笔挺的麦尔登呢修身中山装,步履坚定沉稳地走来。 

  贵闻珽是喜出望外的。 

  他在接到儿子的电话后,就像是服了一剂清凉散,心情无比舒畅。 

  烟雨江南,多少爱恨情仇,皆化为浮云烟雾,唯有天伦之乐勾起他多少“少年事”。自己年华不再,孩子则是自己的生命再生。 

  贵闻珽一想到资历平,就会莫名地激动。 

  他们来了,贵闻珽竟有点魂不守舍。 

  “父亲,儿子给您问安来了。”贵翼“笑吟吟”地走进来,他身后跟着资历平,林副官就站在门口侍立。 

  贵闻珽微笑着颔首。 

  “父亲最近身体怎么样?”他陪着贵闻珽坐下。 

  “好着呢,我这不托小资的福,赖在医院休养几日。” 

  贵翼笑笑,唤声:“小资。” 

  资历平低着头,垂着眼,走到贵闻珽和贵翼面前。他尽量不去看贵闻珽的目光,他生怕父子间眼光交汇处露出什么破绽,被贵闻珽看出端倪来。 

  一个飞扬跋扈、神采奕奕的孩子,突然间低眉顺眼,拘谨婉约,反而让贵闻珽看着心疼,他宁愿看那个无往而不利的资历平,也不愿意看这个见父如履薄冰的“贵婉”。 

  “小资,你……”贵闻珽刚想说什么,就看见资历平很规矩地在自己面前跪下。 

  “父亲。”资历平给贵闻珽实实在在地磕了个头。 

  “小资。”贵闻珽是真想马上把这个孩子扶起来,跟他促膝交谈,可是长子在前,他倒也不好过于热络。 

  “父亲。儿在资家时,家母曾经屡次嘱咐小资。倘有朝一日,生父肯来相认。小资当敬重为先,听从管教。身体发肤受之父母,小资虽为贵家所弃,毕竟血脉相连。小资不孝。初见父时,狷狂嚣张,出言无状,有违母训。今在父亲膝前谢罪,父亲海涵……倘有朝一日,小资,有什么事……有什么过错,盼父亲大人念小资一叶孤舟,萍飘断梗,原谅小资。父亲多多保重,莫以小资为念。” 

  资历平的心声汩汩流溢。 

  贵翼听得剜心割肺,眼泪都快掉下来了。他知道,这是小资辞别生父的“临终遗言”。素来沉得住气的贵翼,强颜欢笑地垂着眼帘,企图掩饰住自己内心的波澜。 

  “你起来,孩子。”贵闻珽说。 

  资历平站起来,垂手侍立,屏息凝神。 

  资历平的孝心,贵翼知道。贵翼的难过,林副官知道。站在门口的林副官不时回眸,让贵闻珽感觉到了什么。 

  他以询问的目光扫视了一下贵翼和资历平。 

  “你们,不是有什么事吧?” 

  “我们有什么事。”贵翼忍着痛,装作无事地赔笑,“这一来啊,是父亲不日返回苏州,小资惦记着父亲,所以一定要来问安;二来嘛,小资与父亲在擂台相会,虽然是事出有因,毕竟他出手犯上,心里一直不舒服……”他也不知如何编。 

  “那算什么事。”贵闻珽淡淡一笑,他对资历平说,“我正想着,你来了,跟我多盘桓几日。不如,你跟我回一趟苏州吧。” 

 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就僵住了。 

  资历平勉强含笑,不作声。 

  林副官突然咳嗽了两声。 

  “父亲。”贵翼说。 

  “你不要告诉我,你就是带他来蜻蜓点水的。”贵闻珽打断了贵翼的话。 

  “父亲。”资历平开口了。 

  “孩子,你说。” 

  “……我在天津的画廊刚刚接了几幅画的订货,所以,今晚就得起程去趟天津。” 

  “那也没有问题。我啊,正想去趟天津,我陪你一起去。” 

  “父亲。”贵翼说,“母亲在家日日悬念,父亲还是先回苏州比较好。” 

  “是吗?”贵闻珽看看二人,问资历平,“你也是这个意思?” 

  资历平看着贵翼,贵翼的眼神有点飘,资历平对贵闻珽点点头,说,“等我天津的事忙完了,我一定去看父亲。” 

  “要是忙个不停呢?”贵闻珽的口气开始冷了。 

  “也有这个可能。”贵翼想打个圆场。 

  贵闻珽“哦”了一声,点点头,对贵翼不轻不重地说:“你是不是在一些事情上过分坚持了。” 

  贵翼一愣,说:“不是那样的,事情并非父亲所想……” 

  “那你来告诉我,事情是怎样的?”贵闻珽对于儿子的表情和言语有着相当精细的感觉,他心中霎时烦躁起来。 

  房间里很安静,安静到父子三人都能感觉到对方的紧张和不安。 

  “啪”的一声,贵闻珽拍案而起,突然发作。 

  “他哪里是来见父的,分明是来诀别的。” 

  贵翼赶紧站立起来,一动不敢动。 

  “所谓钟鸣鼎食的大户人家,没有给这个孩子一点点温暖。到头来,还要利用这孩子,逼着孩子去天津!我不知道你们要干什么,我知道,你要他去送死!不是吗?” 

  贵翼噤若寒蝉。 

  “你以为我瞎了吗?”贵闻珽失态地吼起来。 

  这句话太重了。 

  凡大家庭的长辈说出这种话来,对子孙皆属重话。譬如小家庭中,长辈说儿女不孝是一样的性质。 

  “父亲。”贵翼双膝跪下,“父亲息怒。” 

  林副官随跪。 

  资历平虽在资家长大,也颇知大家族的规矩重,他在贵翼身后跪下。 

  整个房间里,鸦雀无声。 

  “父亲。”贵翼打破僵局,低声唤父,“儿子有不得已的苦衷。” 

  “我、我,你,你不要跟我说,这是为了贵婉。”贵闻珽激动起来,“贵婉已经走了!可是,这个孩子他还活着!!” 

  贵翼耳膜中一片轰鸣,内心极度纠结。 

  贵闻珽针针见血、拳拳到肉的喝斥,一句一句撕裂贵翼的心和神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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